老太婆

要登上峨眉金頂, 既可坐公車旅遊車, 又有索道等輔助工具, 但當我對著這個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 普賢道場的峨眉山時, 卻一心要用雙腳一步一步走上金頂, 似乎是懷著一股敬意, 也有點朝聖的心態。

早上九時出發, 登山的那條路建得很漂亮, 而道旁也經常有工作人員忙過不停的去拾垃圾, 讓峨眉山顯得格外的整潔。我一直沿途而上, 每經過一個免入場費的寺廟時也進去看看, 越近山腳的寺廟 (如報國寺), 香火似乎也越鼎盛。

經過報國寺伏虎寺雷音寺純陽殿, 便到達神水閣 (或稱聖水閣)。我如常的走進去這個寺廟, 全個寺園就只有我一個人。我有點無聊, 正要離開, 忽然有一位俗家打扮的老婆婆不知從那裡走出來, 手中拿著一塊鞋墊, 一邊編織著, 一邊問我是從那裡來的, 又問我旅遊多長時間, 去了甚麼地方。我答了後, 便問她在這裡幹甚麼的。

老婆婆帶著極重的四川口音跟我說, 聽起來有點吃力, 只聽她說: 「我在這裡維修的啊, 有人捐錢, 我就點燈了, 例如捐三元錢, 五元錢。啊啊, 你去旅行這麼長時間, 就捐一點旅費出來, 菩薩就保佑你平平安安了!」

我嚇了一跳, 我只是問這位婆婆在寺裡幹甚麼, 居然一句就引出要我「添香油」。我便說不用了: 「心中有佛, 不捐錢菩薩也保佑你啊!」 老婆婆說: 「那不同啊……而且我看你心中也沒有佛!」 (給她說中了。) 我說: 「對啊, 那心中沒有佛, 捐更多的錢也沒有用啊!」老婆婆想了一想, 便說: 「那又不是啊, 就像你對你的父母, 無論你心中有沒有父母, 你給一點錢他們買些東西吃, 他們都會高興的嘛。」

我想轉換話題, 便問她來了這裡多少年, 她說好幾年, 我問她有沒有下山, 她說: 「沒有啊, 下山要用很多錢啊, 坐車又五元錢十元錢, 下山住又幾十元錢, 我用來點很多燈了!」

我又轉話題, 問她手中編織的是甚麼, 她說: 「是鞋墊, 對了, 你去旅行, 有一雙鞋墊好得多, 你給我四元錢, 我賣一雙給你吧!」

這位老婆婆的攻勢很厲害, 無論甚麼話題也可以拉到「錢」上的, 不過她說 話時的語氣和態度都很可愛, 一點也不討厭的。這時有一對母子進來, 年老的母親虔誠的跪來佛像前參拜, 老婆婆便不再跟我說話, 走了去敲鐘。年老母親每叩一次頭, 老婆婆就敲一次鐘, 如是者敲了幾遍。母子進入內殿大雄寶殿參觀, 老婆婆又坐回我的旁邊繼續跟我聊天。

這時我便偷偷拿出相機, 趁她低頭編鞋墊時舉機一拍, 閃燈一現, 她嚇了一跳, 從椅子跳了起來, 叫道: 「哎喲, 不可以拍照! 你把我帶回香港了嗎? 小伙子……!」 然後自己忍不住笑了出來。過了不到三秒鐘, 她的表情有點異樣, 顯得非常的興奮。(我的心在叫不妙, 又不知她想出甚麼。)

只聽她說: 「不如這樣, 你去點一盞燈, 五元錢, 我給你拍照吧!」 老婆婆似乎很欣賞自己這個建議, 我不停的說「不不不」, 她卻拉著我的手衝進大雄寶殿內, 不停的跟我說點燈點燈點燈, 不過我怎麼也不願點。

剛才的那位年老母親正在殿內參拜, 老婆婆見不能把我說服, 便轉而游說年老母親點燈。我覺得這個情景有趣, 又舉機偷拍他們, 閃燈一現, 老婆婆又出現驚嚇的表情, 但這次不同, 只見她大叫一聲: 「哎, 不要拍!」 然後大力一推, 把那位年老母親推了一把, 年老母親退了兩步, 正不知所措之際, 只聽老婆婆說: 「你拍這個老太婆吧!」 說罷又忍不住大笑起來, 就再說一遍: 「拍這個老太婆吧, 哈哈哈哈哈!」 說時指著那位年老母親。

我覺得這個情景更為有趣, 便又拿相機拍照, 老婆婆便在莊嚴的大雄寶殿來竄來竄去, 口中發出: 「不要影啊, 哈哈哈, 想把我帶回香港啊?」

過了一會, 我打算離開, 便跟老婆婆道別, 她也跟我道別, 臨行時還忍不住跟我說: 「真的不點燈啊? 五元錢……」 我說: 「不不不。」

到了門外, 我又遇到剛才那位年老母親, 她似乎對我很有興趣, 問我很多問題, 然後忽然跟我說: 「不如我跟你一起去旅行吧, 你去那裡我也去那裡!」 嘩, 我心中有點嚇了一跳, 但為免使她傷心, 也跟著說: 「好啊!」 我們一直走著, 過了一會前面出現一所小學, 我走進小學裡參觀, 便跟他們分別。

這所小學叫黃灣鄉小學, 內裡的孩子正在小息遊玩, 見到我這個外地人便圍了起來, 見到我手中的相機便要我跟他們拍照, 我說好, 他們堆了一堆, 正要拍之際, 又哇哇哈哈的鳥獸散, 叫他們回來拍照, 又堆了起來又散開, 真是天下大勢, 分一會就合, 合一會又分了。

小息時間過了, 我便繼續我的行程。估不到到了中峰寺, 我又重遇剛才那位年老母親, 他們坐在那裡休息, 我也一起坐著, 這時有一名轎夫走來, 問那位老人家要否坐轎。(在峨眉山, 經常有人問你坐不坐轎, 很煩氣, 跟他們說, 不坐, 他們也可以跟著你, 還是不停的問。有時連吸氣也沒氣力, 卻要把殘留的精力去打發這些人。)

只聽那位年老母親說: 「上山一定要靠自己的勞力嘛!」 如是者給那兩位轎夫訓話了差不多十分鐘, 轎夫們都只有不停的點頭。年老母親還說自己上山是準備充足的, 只見她忽然從右邊衫袋裡掏了一包藥出來, 說道: 「我連藥都有啊, 我不是隨便的人啊!」 又忽然從左邊衫袋掏出一個饅頭, 又說: 「我連饅頭都有啊, 我不是隨便的人啊!」 最後她忽然拉著我的手, 跟那位轎夫說: 「現在我甚麼地方也不想去, 只想跟著他四處去。」 然後轉頭問我好不好。

看來我的醉人魅力已經把這位老太婆攻陷了。

過了一會, 年老母親又說: 「有勞動才有成果啊!」

中峰寺旁邊一小賣店的老闆聽到這句「有勞動才有成果啊」時, 不禁感嘆起來, 說: 「啊, 毛主席也曾經這樣說過啊!」 年老母親點頭稱是。小賣店老闆忽然指著我說: 「你就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了!!」 年老母親又再點頭稱是。小賣店老闆再說一遍: 「你就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了!!!!!!」 (雖然他說這話時是用讚嘆的語氣, 但在我聽起來卻覺得像是咀咒一樣。)

休息完畢, 我們起行, 不過年老母親和她的兒子卻要回程, 我們便在此分別。年老母親說: 「去廣州記得找我啊!」 我說好, 不過她沒有留下地址給我。

我一直走著, 上到清音閣外接皇庭, 太累了, 忍不住睡著了, 不知睡到甚麼時候, 起來時便往左邊的小路走, 到達一線天和自然生態猴區看「峨眉靈猴」。這時候我居然遇到麗江福爾摩沙咖啡館的一名侍應 (她已沒有在那裡工作了) 曉晴, 她和她的丈夫一塊兒遊山。

在猴區有一大班穿著Fujifilm Professional衣服的「攝影工作人員」, 他們的攝影技巧有多專業就不知道, 但他們的煩人技倆卻實在很專業。他們不停的說: 「給我兩塊錢, 用你的相機給你跟猴子拍照, 是手拉著手的啊!」, 所謂「手拉手」, 就是把食物放在你手心, 猴子過來搶食物時便叫「手拉手」了。不過更多的情況是, 你想跟猴子拍照, 他們卻在你旁邊不停的叫你「手拉手」, 以致拍不到想拍的照片。

看完猴子後, 我走回清音閣, 往右邊的小路直上, 大概下午五時到達萬年寺, 今天就在這裡住宿一宵。

在此我要說明得清楚一些, 在峨眉山上的寺廟大部份都有住宿服務, 而且都是制度化了, 不是古裝片裡看到的甚麼傾盆大雨下走進寺廟裡借宿一宵的浪漫。不過住在寺廟裡, 晚上寺裡的燈關了, 幽暗的月光下, 在滿有歷史背景的寺園裡走著, 也是另有一番味道。當然最有趣的, 是在寺裡會聽到搓麻將的聲音。(旅館裡的女侍應晚上無聊, 所以搓麻將作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