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遊記 Travelogue (draft)

吉月

2002年3月5日, 鹿野苑 (Sarnath), 夜宿日月山法輪寺

這個月好像是「吉月」, 很多人結婚, 其實也不錯, 現在天氣還算可以, 結婚穿禮服也不算太難受, 以後天氣熱起結婚也不容易呢! 日本寺雖然有免費三餐, 但廚師Sanu的手藝認真一般, 我們都愛到外邊吃, 一聽到有婚禮就高興了, 因為又有好東西吃, 而且免費。

今天晚上在寺中又聽到有音樂, 即是又有婚禮。近來寺中沒有太多旅客, 我和蝦名佐知子便一起去吃。印度人的婚宴都很晚才開始, 據說他們要吃通宵。我們跟主人家不認識, 但不是問題, 走到酒店門口, 知客一見我們外地人到來, 立即跑上來「相逢恨晚」的握著手聊了好一會, 又要合照, 聊完後我們就進去吃。聽聞在南亞這裡, 婚禮是否成功, 是看參加婚禮的人的數目, 如果有外國人參加則更好。

吃的東西真的很豐富, 而且都有列明「肉食」及「素食」, 印度有很多素食者, 連麥當勞也有素菜漢堡包供應。就是在這樣的婚禮裡, 讓我嚐遍了印度各式小吃。有很多小吃雖然經常看到, 但放在馬路旁賣, 很不衛生, 不敢吃, 現在進了酒店才放心一一細嚐。

來參加婚禮的人都穿金戴銀, 穿禮服, 著西裝, 樣子富貴。但是呢, 吃相真的可怕, 聚餐是自助餐, 一名賓客站在一盤雞前挑來挑去, 專吃雞腿。挑了一條又一條, 最後要一名工作人員勸他才走。地上呢, 都是垃圾。自助餐本應是按自己的胃口來選擇食物嘛, 但垃圾箱內還是很多一盤一碟的全餐, 拿食物的人又從不排隊。

參加了數次印度婚禮, 無一例外。

另外一個沒例外的事情是, 新娘都很醜。鼻上還要戴著一個鼻環, 遠看像一頭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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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殺人

2002年3月7日, 鹿野苑 (Sarnath), 夜宿日月山法輪寺

最初來到寺中, 我問佐佐木上人有沒有去過香港, 他說有, 我問他去香港幹甚麼, 他把手掌平放在眉前, 頭左右左右的擺動著, 示意去「觀光」。他提到自己的遊歷, 總顯得很高興, 樣子多多少少有點像《龍珠》裡的龜仙人。我見他高興, 便又問他, 有沒有去過中國啊? 其實也不是真的想知道, 只是也不知跟他可以聊甚麼。

他聽了這個問題後, 沒有回答, 坐在床上曬太陽, 似乎在想甚麼, 「唔」了一聲就沒說別的了。

佐佐木上人今年八十多歲了, 算一算, 二戰時才二十歲左右, 那時候他在哪裡呢?

今天晚飯後一起聊天, 有人問起佐佐木上人的遊歷, 除了到印度外, 還去過甚麼地方啊? 到過美國? 歐洲呢? 中國呢?

上人帶點自豪的說: 「去過半個中國。」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他終於跟我說了, 他說二戰時他當兵, 派到中國打杖。說到這裡, 他裝出一個拿著機關槍的手勢, 口中「砰」了數聲, 好像是開玩笑, 我看得有點反感。他說, 當時死了很多人, 他看到很多鬼, 日本鬼, 中國鬼, 說時他又忽然手掌垂在胸前, 伸出舌頭的扮著鬼樣, 他說: 「很恐怖啊!」

他忽然看著我說: 「不過我沒有殺過人, 沒有殺過中國人。」他說當年他隨軍去做法事, 去唸經, 不單為日本戰死的人祈禱, 也為中國人祈禱。他說後又看著我強調說: 「不過我沒有殺過人啊!」砂押顯定和尚也說: 「上人沒有殺過人!」

不過說實在的, 雖然事隔多年, 但當我知道他沒有殺過人, 沒有殺過中國人, 心裡還是忍不住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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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珠手鐲

2002年3月26日, 鹿野苑 (Sarnath), 夜宿日月山法輪寺

今天又去中國寺, 其實已經看過很多次, 但在這裡空閒多, 四處去走走看看打發時間。在中國寺逛著時, 忽然有一名西藏喇嘛向我揮手, 我奇怪, 走上前去, 他就用中文問我: 「你是中國人嗎?」他說一看就知道我是中國人。

喇嘛名叫雨青, 是從青海塔爾寺來, 他說很久沒有看到中國人了, 很久沒有說中國話。雨青今年七十多歲, 他的房間很小, 裡面放了數幅達賴喇嘛的照片, 床邊放了一個小神壇。房間內光線不足, 有一種說不出的幽閉壓迫感。

雨青行動很不方便, 他說: 「眼睛不好, 腿又不好。」他的左腿萎縮了, 行路要拿拐杖支撐。他說當年從青海走過來時走壞了腿。我問他甚麼時候過來, 他說是二十五年前的事, 之後他說: 「三十五年前我過來, 那時印度很好啊, 現在沒有以前好了, 那候英國統治嘛, 現在不好了。」印度是在1947年獨立, 即五十四年前, 看來雨青把時間記錯了。

雨青說: 「現在中國人不來了, 這裡就給泰國人打理了。」我問他與泰國和尚的關係如何, 他臉帶不屑, 冷冷的說: 「不認識。」

我問他去過印度甚麼地方, 他跟上人一樣自豪的說:「全個印度的佛教地方都去過!」他說最初從青海來就是要朝聖, 每個地方也去看。我有點奇怪, 他在這裡住了這麼長時間, 是用甚麼護照和簽證呢? 他說: 「證件? 我沒有的啊……哪有這種東西?」他說: 「想回去也回不了, 而且回去也沒用。」

他說現在在這裡沒有甚麼朋友, 便每天自己唸唸經, 唸了一篇經文, 就把桌子上的小石頭挪動一下, 作個記號, 每天如是, 一天很快就過。我跟他聊著, 覺得房中那種壓迫感太強, 很難受, 又不好意思說出來, 只說自己有別的事, 要先回去。

雨青見我要走, 忽然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想留著我多坐一會, 吃個橘子也好, 喝杯茶也好, 於是我又多坐一會, 多聊一會, 他總想多找話題, 但實在沒有甚麼話題了, 我最終還是走了。

雨青見我走, 扶著桌子, 帶點狼狽的借力站起來, 伸手到神壇上拿了一條白珠手鐲給我, 說保平安, 做個紀念也好, 不用謝, 不用謝。

我拿著那條珠鍊, 總想到雨青, 一想到他, 就想到那個暗黑的房間, 又想到那種孤單的感覺, 於是我把那串手鐲轉送了給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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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

2002年4月3日, 鹿野苑 (Sarnath), 夜宿日月山法輪寺

日本寺裡除了有小學生外, 還有兩名小孩子經常來的, 哥哥叫Manish, 弟弟叫Ajay, 他們的媽媽在寺中工作, 我們都叫她做「媽打知」, 即印度語裡大嬏的意思。

Ajay挺可愛, 我也就經常逗著他玩, 在這裡沒有人跟我說廣東話, 我便教他說。廣東話的發音算是頗困難, 但Ajay的發音卻很準確, 小孩學語言果然很厲害。不過我教了他後, 他很快又忘記了。有天他又走過來我面前要我抱他, 我很累, 不抱, 他忽然叫了一聲, 我呆了一呆, 才明白他說「傻佬」, 好像是在兩三個星期前教他的, 原來他一直記著, 倒嚇了我一跳, 弄得我笑不停。寺中其他日本人見我們笑得厲害, 問是甚麼事, 我不說, 叫Ajay指著他們叫「傻佬」。

今天下午Ajay忽然哭了, 其實他每隔幾天就哭, 聽慣了, 也沒甚麼。只是今天他哭得很厲害, 而且哭聲中帶著無限的驚惶, 似乎真的發生了甚麼可怕的事情。我在房中也忍不住趕出來看過究竟。只見他一邊哭, 一邊指著另一名「媽打知」說她甚麼甚麼, 不知發生何事。他的哥哥Manish及媽媽則站在一邊, 廚師Sanu也在看, 大家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互不作聲。我問Sanu發生何事, Sanu只是尷尬的笑著, 沒有說話。

Ajay媽終於出動了, 她把Ajay抱起來替他脫掉褲子, 我正奇怪她在做甚麼, 要打他屁股嗎? 我卻驚呆了。

在Ajay的屁股上多了一條尾巴, 看清楚, 原來是從肛門上伸出來的一條迴蟲!

嘔心!

Ajay媽帶他進廁所, 替他把迴蟲拉出來。據說印度十分一人口肚裡都有蟲……後來聽Sanu說, 原來今早Ajay吃了杜蟲藥, 蟲死了就出來, 但另一名「媽打知」跟Ajay開玩笑, 假裝喂他吃石頭, Ajay不明就裡, 以為自己吃了石頭就從屁眼長尾巴, 嚇得一邊大哭, 一邊指著「媽打知」罵, 弄得大家不知所措。

事情告一段落, 各人又再各自去作。我走進去廚房, 看到Ajay媽在弄「茶柏提」(一種印度烤餅, 用麵粉製), 我也忍不住驚叫一聲。她見我驚叫, 就不停的向我解釋, 已經洗乾淨手, 還伸手到我眼前以示證明。

君子真應遠庖廚啊! 我今晚沒有吃「茶柏提」了。

後來找們和在廚師Sanu聊天, 他說小時候肚裡也生過蟲, 他說人人也有。不過Sanu雖然已二十多歲, 但人一樣很髒, 極不注意個人衛生。我跟他熟了, 他有時就會大叫我的名字, 叫我進廚房幫他做點事, 例如洗菜切菜, 我一聽就跑過去幫手。

有一天他又大叫: 「可不可以幫我手啊?」我就跑過去, 他卻說: 「很癢啊, 你可不可以替我搔搔背?」噁心! 我當然說不可以! 這個Sanu, 身上總是生蟲, 周身痕! 我見他每天就是搔來搔去, 吃飯也搔, 弄菜也搔, 切菜也搔, 除了搔腋下, 還有大腿內側! 他搔癢的事, 似乎全個寺的男人都知道, 不過一般有女士在, 他就收斂一下。有一次我們吃飯, 一名日本女子想要「茶柏提」, Sanu就徒手拿了一塊給他, 顯定和尚見狀, 有點挪揶Sanu的做出搔大腿內側的動作, 然後指一指「茶柏提」, 又再搔一搔, 暗示Sanu手不乾淨。我們忍不住笑, 那個女孩好像也明白了甚麼, 拿著那塊「茶柏提」也不知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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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的女友

2002年4月13日, 鹿野苑 (Sarnath), 夜宿日月山法輪寺

佐佐木上人的保姆叫Kalsang, 是一名Ladakh人, 可能因為這個原因, 經常也有Ladakh人來寺投宿。近來又來了一名小喇嘛, 今年才16歲, 要來西藏大學唸書, 我問他唸多久, 他說: 「九年啊, 唸到25歲。」

喇嘛的名字叫嘉措, 年紀小小已會說印度語、英文、藏文、Ladakh語等, 他在這裡等開學, 現在沒有甚麼做, 只是看看書而已, 是關於西藏文法及歷史等。他說小時候在大吉嶺(Darjeeling)出家, 所以也懂說尼泊爾語, 但那邊的老師很嚴, 會打人, 他也有點怕。

他說我是他第一個香港朋友, 經常問我其他國家的事情, 但他的世界觀念總是很奇怪。有天他見我拍照, 就跟我說: 日本的相機好, 我說是啊。他又說: 印度的相機就不好了, 我又說是。他忽然說: 「印度的相機很輕, 日本的相機很重, 還是日本的好!」我跟他解釋說, 相機不一定要重才好, 他又說: 「喔! 我以為相機一定要重才好!」

我見他每天總是臨睡前才弄飯吃, 總覺不好, 我說早一點吃飯, 對身體較好, 他立刻說: 「不啊, 晚一點吃才好!」我說太晚吃飯, 消化不良, 他卻說: 「睡前吃, 才會胖啊!」

他每當看到我跟其他女孩說話, 總會笑著的指指點點, 說我們有路。說一兩次可以, 但每天不停的說, 聽得讓人心煩, 而且讓那些少女聽到, 還以為我真的對她們有意思, 給了她們太大的幻想, 肯定要重創。我叫嘉措不要經常說這種笑話, 他卻總愛說, 於是我想出一個反擊的方法。

他又說: 「嘩, 那個女孩, 哈哈, 你們很好啊, 非常好!」我說: 「是啊, 她是我的, 我有很多女朋友啊! 但是你呢, 是和尚, 不可以結婚!」(註: 西藏有些喇嘛是可以結婚的, 但嘉措是黃教, 一般獨身。)

嘉措忽然不知所措, 隔了一會又說: 「你和她啊, 哈哈, 去結婚!」我又對他說: 「對啊, 可是你不能啊, 哈哈, 和尚不可以結婚, 沒有女朋友, 沒有沒有, 一個也沒有!」嘉措開始有點尷尬, 我又重覆說著, 他終於忍不住跟我悄悄的說: 「其實我在Ladakh那邊有個女朋友, 很多女朋友啊! 有老婆!」我說他吹牛, 和尚怎麼可以有女朋友, 他說不是啊, 不是啊!

不是甚麼呢?

「和尚不可以有女朋友!」我勝利的說著, 又說了很多遍。

嘉措忍無可忍, 忽然大聲叫道: 「我不是和尚啊! 我有很多女朋朋友! 很多很多啊!」說時還要不停把手張來張去, 示意很多。

之後他果然沒有再說我和其他女子怎樣怎樣了。有一天晚上我跟他聊天, 我問他有沒有想女孩子, 他又神神秘秘的跟我說: 「其實我也想有個女朋友啊……」他說到這裡時, 嘴角又要泛起一種微笑, 是笑淫淫的那種微笑。之後他又有點頹氣的跟我說: 「唉, 但和尚不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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