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搖籃
泰國東北接近寮國邊界有條偏遠小村子，一直以來都是荒蕪之地。二百年前，一批寮國人遷移至此，這塊荒土才慢慢發展起來。村民建房子、鑿水井、種農田時，卻往往會掘出一些陶器古物，他們覺得方便，就用來放豬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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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五千年前班清人民的生活不知是否真的如此，但班清國家博物館外就有這塊浮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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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阿姐的紀念品店雖然沒甚麼生意，卻見她從早到晚都畫不停。阿姐說：「幾千年前的人都是這樣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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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我住的旅館老闆叫當姐，她的大兒子帶我去了他們家的後園看「考古現場」，只見他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瓦片，說是幾千年前的古物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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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從班清發掘出來的陶器都有些圓旋漆飾，已成了班清的標誌，看看下面兩幅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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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班清的旅遊局設計了一條單車路線，我本來想找份地圖跟著走，卻連旅遊局也找不到……留意右邊的旋渦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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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 水渠蓋上也畫了個班清陶器漆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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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村子叫班清（Ban Chiang），到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還在文明史上寂寂無名。
一九六六年，越戰如火如荼，美國在泰東北地區駐兵日增之際，美國駐曼谷大使的兒子卻挺有閒情地來到班清村搞研究，卻因走路不帶眼睛，被一棵紅棉樹絆倒，臉上剛好碰在從地上凸出來的陶壺上……（不要誤以為我故作幽默，這是博物館裡的介紹說法）。
這個年輕人叫史提芬‧楊（Stephen Young），他趕忙爬起來，環顧四周，發現不少零星碎片，他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個考古重地之上。他收集了些陶器及青銅樣本，帶回了美國賓州大學鑑定。大學博物館的主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報告結果顯示，這些古物的年份約為公元前四千六百三十年，不單是世界上其中一個最早的文明，更是人類史上最早的青銅時代。在此之前，考古學家一般認為最早的青銅時代出現在中東地區。
這則文明史上的突破消息公佈後，班清立即被安上「文明搖籃」、「失落的青銅時代」等誘人名字。無論外國人或是有錢的泰國收藏家，都紛紛走來湊熱鬧。
有心人來到也不用開口，小孩就拿著自己掘出來的東西大叫大嚷：「五泰銖啊！五泰銖啊！」當時一泰銖等如現在的二十泰銖，五銖也不算小了，小孩說這些錢是拿去交學費。
小孩叫Niwat，過了四十多年，他坐在頗為舒適的家中回憶地跟我說：「當時很多外國人來，美國的、英國的、日本的但沒有中國的，如果你找到一些較完整的陶器，可以賣很多錢。那時一年種田才賺到四千銖，但你賣一個也就是二千了。」Niwat對數字記憶猶新，我照單全抄，也沒有考證過當中真假。他還頗純熟地說：「一個六成完整的就二千泰銖（1970年代的價位），一個八成完整的就九千泰銖，如果一個百分百完整的啊，哇啊，十萬銖啊！」
以前村民找到百分百完整的，卻用來放豬糧。
Niwat又說：「後來政府定了新法律，一九七二年皇上又來視察，說我們不應該這樣做，就沒有人敢買賣了，就算有也是偷偷的，賣古物來送孩子去外國唸書啊，看病啊，買車子啊，蓋房子啊。」
他說時又神神秘秘地指一指自己那幢頗為漂亮的房子，說：「我也建了這幢房子啊。」他可能覺得自己稍有失言，就強調說現在沒有了，現在沒有了。
班清在一九九二年登錄成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文化遺產，主要的古物現場有兩個，一是班清國家博物館，另一個是村東北的Po Sri Nai寺，兩個景點都遊客稀疏，跟其文明史上的重要地位頗為不成比例。我住的旅館老闆娘就在博物館裡做文物登記，名叫當姐，她說：「我們家以前也掘出一些古物，這裡幾乎每家也有，都拿去賣了，以前不懂嘛。」說罷就不停嘆可惜。
當姐是一名頗老實的中年婦人，她說著很「可惜」時，又說起另一則故事：「那時候外國人來這裡都是要陶器，我們家的後園還掘出很多玻璃項鍊之類，我媽都掉丟了……」
我去到班清國家博物館也看過她所說的玻璃飾物，玻璃珠形狀不太講究，卻晶瑩通透，不知是它的年份使然，還是那份神秘的色彩，看起來有副詭怪的美。我心想：原來幾千年以來人類也為這種東西著迷。
當姐的阿媽卻把這種珍貴東西當垃圾掉了！
當姐續說：「後來我們才知道那些東西極為罕有，一條可以賣出十多萬……（說到這裡當姐頗搞笑地把手放在心口），全都掉了，真的很可惜啊！」
那個時代外國的所謂收藏家或考古學家，都利用這裡村民的無知來賺大錢，一些日本或美國人更索性來租地，一個月付村民二千泰銖，直接在後園用工業用剷土機採集數噸沙泥回國。當姐的大兒子帶我到他們家的後園，展示了一塊被美國人挖過的地。只見他隨手在地上一拿，拿起一塊小瓦片，就跟我說是幾千年的古物云云，然後又補充一句：「都不值錢啊。」
旅館前有個小湖，剛好處正東邊，可以看到日出，我坐在木椅上呆著時就想，到底五、六千年前這裡是怎麼樣？
我踏單車來這裡，經過那些完好公路時也在想，到底五、六千年前這樣是怎樣？
我正想問當姐時，她卻忽然大叫一聲：「現在幾點啊？」
我看看手錶，說十時了。
當姐說：「今晚有世界小姐啊，我要去看電視，你等一下關燈吧。」
今天在旅館裡，也就只有我一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