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八界家




2005年3月6日,胡志明市守德邵(Q. Thủ Ðức, TPHCM)→咸津縣新福社(Xã Tân Phúc, Huyện Hăm Tân),119.24公里;住在阮世界的農家裡(新福社)

離開胡志明市,走了不到十公里又進入另一大市邊和市。越南的國路設計經常要穿越市中心,公路運輸和市內交通雜亂無章地混在一起,效率相對較低。一進入邊和市,更多從四面八方而來的車輛迎面駛過來,幸虧都算是慢駛,不像金邊那麼可怕。

<圖> 這是阮世界大叔一家,兩口子和四個女孩(其中一個早就睡了),他說:「我生了四個孩子,四個都是女孩,唉!」越南也是有點重男輕女的心態。牆上的結他是界叔玩意,彈得雖然很好,但家人卻不太感興趣。

越南是一個由北至南傾斜向下的國家,我這次則由南往北走,離開像蛋散一般平坦的湄公河三角洲,漸見山路,高高低低起伏不停。我的行李約有三十五公斤重,也慢慢感受到地心的吸力。今天踏了114.24公里,到達咸津縣(Huyên Hăm Tân),找了一家小旅店(Phòng Trọ Ngyuệt, QL1 Ngã Ba Cán Cứ 6)。我用越南文問老闆娘:「給青年住的最便宜房間多少錢?」(注:給青年,「Cho thanh niên」,是越南人習慣用語。)老闆娘先上下打量我,然後拿出紙筆。我說我懂越南文,何用紙筆,說出來不就行了嗎?她卻一於少理,用筆寫出「五萬盾」,我當時還以為她是啞巴。我問可不可以先去看看房間,她卻又用嘴巴說出「可以」。

房間在地下,雖然可以放下自行車,但室內有股廁所臭味,算了,反正住一晚。正要把行李推進房間,這時老闆娘卻又說:「你先聽阿姑說,剛才你問最便宜的房間嘛,最便宜的房間在樓上,這個房間在地下,要七萬。」我說太貴,六萬吧,她笑一笑又說可以,付了錢,交下護照就去吃飯。

去吃了些鴨粥,又去買個芒果。賣芒果的女孩見我外地人,問我甚麼時候過來,睡在哪。我指指對面的旅舍,她就叫道:「喲,你是剛才踏自行車過來的那個人啊?」這時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忽然一名小妹又問我住旅舍付了多少錢,我說六萬盾。所有人無不驚訝,哇一聲叫了出來,說:「貴得那樣?平常只要三萬,帶老婆一起去就五萬啊!」他們正建議我等一會怎麼跟老闆娘討回多收的錢,老闆娘居然就過來買水果。

小女孩很正義,立即問老闆娘:「怎麼要收這麼多錢啊?」老闆娘辯說:「他住的房間比較好啊!」我立即說房間很臭。眾人大笑,老闆娘不理,興沖沖走回旅舍坐。

越南多收錢的情況真是極度嚴重,記得去年來這裡時,我還以為是貧窮才這麼做,但去過更窮困及教育水平更低的柬埔寨,也少見這種情況。我那刻才明白,人窮不會多收錢,多收你錢是另外的問題。我又想起去年在越南某餐館吃飯,小孩把真實價錢告訴我,立即遭到母親責罵。又有一次我問小孩多少錢,阿姨立刻在身後指手劃腳教他要多收我錢。為了一、兩千盾,教孩子說謊,這是甚麼樣的教育?會養出甚麼樣的孩子?

過往我的原則是儘量付當地人的價錢,如要多付一點「外國人價」也可以接受,但這個旅舍的阿姑是不是太卑鄙?她先用筆寫了五萬(多收了二萬),到了房間門前,可能又覺得剛才「寫」得不夠多,便再想一個新故事來騙我更多錢。不是錢銀多少的問題,而是她居然這麼下流,實在不容姑息。

我跟芒果檔的眾人道別,說:「我現在回去問那個阿姑拿回錢!」他們聽罷就歡呼一聲(?)。

阿姑看到我,卻好像有備而來:「你的房間就是六萬!」

我重覆著小女孩的話:「平常是三萬,帶老婆來是五萬,我自己一個人,怎麼要六萬?把三萬還給我!」

她說不可以。我說不可以我就走。她說你走就走,不會退還錢給你。我說你不還錢,我就叫公安。她說只退還一半,並聲稱剛才我把行李放進房間,弄得很髒。我堅持一定要退全款,六萬盾。她近乎嚷叫:「你說!這個房間在胡志明市,最起碼要十萬……十八萬!你只付六萬,還想怎樣?」說實在的,我在胡志明市真的沒看到爛臭如此的房間,我說:「如果這個房間在西貢就沒人住!你不去美國開旅館?」她卻越說越認真,好像也被自己的謊話蒙騙了,她沒有再說甚麼,只強調:「這個房間在胡志明市就是要十八萬盾!」

誰叫這個旅舍的老闆娘這麼蠻不講理,為了兩、三萬騙我兩次?好吧,我當時抱著小孩子伸手撩動金魚的心態,我是刻意跟你玩下去。

我說:「讓我告訴你,你這裡沒有證明(容許外國人住宿的執照),怎麼會讓外國人住?我現在叫公安。」

「你叫吧!」

我說:「公安來了,我最多沒有六萬,到時候十個警察來,阿姑要請他們喝咖啡啊,每個人付一、二萬盾……你自己想想。」

她面上很勇敢,絕不畏強權。我便拿手機去外邊接訊號打電話,卻不知幾號。

去旁邊問一下其他店的人,他們又問我事件前後,我說那個阿姑很羞家,不誠實。聊了一會,正要打電話給公安,旅舍老闆娘卻回來,說:「算啊!!!回來把行李拿走!!!」

就是這樣我把錢全都拿回,老闆娘卻口不相讓,還是不停尖叫。我想她真的可憐,現在讓自己以為房間值十八萬盾,現在只收三萬,每一次出租也是虧本,每一個客人也欠她的債。如此一算,過了十年,當她看到自己簡陋的生活,就只能抱怨上天不讓她在倫敦開青年旅館,不能讓她變成富婆。

當我離開旅館時,當然也圍了不少好奇的人,我對阿姑說(也是要讓其他人知道):「阿姑,你做出醜事!又不誠實!非常醜!」圍觀的人卻又議論紛紛:「巧手啊!他懂說越南文!」對面的芒果女孩隔著國路一號A問我去哪裡,我說要去藩切,所有人又歡呼一聲叫(?)。

藩切其實只有六十三公里路,正要出發之際,一名大叔過來問我:「侄兒,你是廣東人還是潮州人啊?」

他的名字是阮世界,因排行第八,人家都稱呼他做八界。

八界叔說:「今晚你去哪裡啊?來我家喝杯水,明天才上路吧!」回家路上他的老婆問:「為甚麼你不坐汽車啊?」越南人很喜歡問這個問題,我總愛回答:「為甚麼你不踏自行車啊?」八界叔卻居然搶先替我回答:「嚧!去旅行慢慢走,不踏自行車怎會來到這些鄉下地方參觀!」說時帶點取笑他老婆是鄉下人,沒見過世面。他的思想居然這麼與我相符,我對他生出一份好感。八界說:「我以前在城市(指胡志明市)工作,接觸很多外國人,中國人。」

他的家在新福社,從國路往北行五公里就到。他說:「我們家很簡陋,剛買了一幅地,以後有錢就建一所高房子。」

他說話沒誇張,他家真的異常簡陋,幾根木柱加上鐵棚帆布,就算是家。家中放了一副黑白電視及一個壞了的收音機。

八界叔又說:「剛才我帶女孩去那邊看醫生,卻看到那個月姑(即旅舍老闆娘)這麼罵你,我看到就覺得不舒服,才叫你過來睡一晚,你不用擔心,當自己家就可以,人家問起就說你是我侄兒。」牆上掛了一個結他,他說:「你懂玩音樂嗎?我彈一曲給你,你唱中文歌給我聽吧!」八界叔彈得很好,他四個女兒卻對父親結他不感興趣,只顧看著黑白電視,是越南的電影頒獎禮。

八界忽然說:「我們生了四個孩子,四個都是女孩,唉!」八界叔女兒只顧看電視,沒有理會父親這番話。

今天晚上我睡在八界叔的床上,而他卻要睡吊床,很抱歉。他的床上有個蚊帳,但卻穿了幾個大洞。

說起來,在越南這麼久以來,今晚是第一次睡在當地人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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