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踏長途




2004年12月6至17日,北柳省Ban Pho縣→泰國寮國邊城廊開埠(Nong Khai)

終於要出發。

這次踏車的主要目的,是要看看自行車及自己的性能,有甚麼是不足,哪樣是多餘,紙上談兵始終難,還是踏一段長距離看看情況。因為泰國無簽證逗留期只餘兩星期,我要趕去寮國過境,再回泰國;又因為家姐說新年過來曼谷,換句說話,我要在三星期內踏去萬象,再回曼谷,時間頗為緊迫。先看看這次行程概況:


按下可行程細節


十二月六日,踏車首天,早上八時多才起床,Oat又用那種「不知你怎樣能夠踏長途車」的語氣說:「你這樣不行啊,應該五、六點起床,準備一小時,剛起床踏不到車啊,太晚出發又走得不遠!」我辯說:「我有很多時間,慢慢走便可以!」事實是,他說得對,剛起來沒回力,連把行李放進拖車的氣力也沒有。Oat一邊搖頭,一邊幫我把行李堆好,這次卻沒說甚麼。

<圖> 昨天是國王聖壽,街上掛了很多慶祝橫幅。

早上九時多才出發,路況非常好,像蛋散般平滑,踏起來不算辛苦,唱唱歌,想想事,也沒甚麼可寫。

晚上六時到達甲民武里(Kabinburi, กบีนทร์บุรี ),第一時間要找住宿,路上英文已經不多,看到一個路牌寫著某某寺,沿著從304國道左拐入小村,到了Wat Nang Leng(วัดนางเลง )寺外,聽到有電視聲,叫了幾聲招呼也沒人回應。徑自入寺,沿電視聲而去,只見老和尚坐床上,電視聲量極響亮,我站在房門口打招呼,他居然也聽不到。幾乎要我走在他身後,他才驚察我這個陌生人。可能因為嚇了他一跳,眼神並不友善,上下打量,問:「幹甚麼呀?」

我已經準備好泰文講詞:「我是中國人,騎自行車遊泰國,今天從Ban Pho的Wat Sam Kor過來,能讓我在寺裡睡一晚嗎?」

<圖> 泰和尚雖有「午後不食」的清規,但一樣可以晚上炒飯。

老和尚聽不明白,再問:「說甚麼呀?」

我再說一遍。

他又問:「來幹甚麼呀?」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泰文是否出了問題,但之前對著Oat演習了幾次,他說聽得明白……

老和尚換了另一問題:「不是泰國人啊?」我說是中國人、中國、中國……他還是甚麼、甚麼、甚麼啊地叫,我這才明白他是耳背,否則電視機怎會這麼吵?

總算讓他明白我的意思,並同意讓我露宿一宵。和尚午後不吃,來寺前我已先吃了兩碗貴刁粉,卻見他走進廚房炒飯。我心想:「莫非是要招待我?」但聽他剛才的語氣,又真的不會這麼友善……唔,心情有點不安。只見他炒飯炒了半小時,一聲不響,拿著飯菜走進房間,「嘭」一聲關上房門,出來時碗碟空空如也。過了不久,他拿一副諾基亞手機問我:「這種東西,在香港要賣多少錢?」我也不知道,和尚有點失望,就回去房間休息。

這個寺就只有他一個和尚,八時多就睡覺。


<圖> Taplan國家公園附近的一個小湖泊。

第二天,十二月七日我就明白老和尚為甚麼要八時睡覺,原來他習慣淩晨兩點多起床,又一次把電視聲量調至極限,比公雞叫床聲更亮。我帶了耳塞睡到太陽上山,梳洗後便立即出發,臨行前向和尚合什說再見,他哼了一聲就沒理我。說實在的,這樣一晚,真的有陰影,以後儘量避住寺廟。但不住寺廟,又找不到旅館,還可以住甚麼地方呢?等一下告訴你,現在先看看今天發生的小事。

沿著三零四國道一直走,大櫃貨車越來越多,每次經過都括起一陣強風,我在倒後鏡看到它們過來,總要放慢一點,以察安全。慢慢進入Taplan國家公園地帶,緣蔭越來越厚,風景越來越美。國家公園所在地是山甘烹山脈的延伸地段,拖著重行李,首次過山路,看到這個標誌總是最高興:

<圖> 把剎車燒出火!

但不久又會出現這個警示:

<圖> 把腳筋踏出火!

終於上到山頂,迎頭而來一輛雙人自行車(Tandem),路上遇到單車友,份外親切,大家不期然停下來「相逢恨晚」般聊聊近況。他們是法國人Christophe及Anne-Laure,從法國踏過來亞洲已經有八個月,問到踏雙人自行車困不困難,Anne說:「我們可以不停聊天,聊很多天啊!」Christophe說:「習慣了以後,踏雙人車也不難平衡,但還是要看乘客如何,而車長也要很小心路面情況,而雙輪拖車也可幫助平衡。」除了他們,在路上就再沒有遇到其他長途單車客。

<圖> Christophe及Anne-Laure踏著雙人自行車,拉著雙輪拖車,插了一支泰國旗,他們說:「很爽!」

跟他們道別後便去吃炒飯,剛好有兩名青年進店買衝勁飲料力保健,老闆娘加一把口說:「你踏自行車,喝這個最好!」心想一試無妨,一支才十二泰銖(HK$2.4),甜得像咳藥水,不算好喝。怎料再踏車時,卻越踏越精神,剛才的累氣一下子消失得像變法術般(其實裡面有咖啡因)。

力保健是一種很神奇的飲料,倒不是補充體力,而是一下子把剩下的體力谷出來,過一會忽然能量全失,累得很,我真擔心再踏下去會支持不了,看到Suranaree工業大學的路牌,往左一拐,有塊大草地,今晚就睡這裡。

睡大草地,比昨天睡寺舒服得多。

<圖> 在大學附近有塊大草地,睡在這裡有無限的個人空間,舒服得很。


<圖> 紀念抗戰女英雄素拉納麗女士(Thao Suranari)的女銅像,香火很盛。

黎明時份總是最冷,眼鏡也結霜,不過這一覺睡得還好,十二月八日清早趕往呵叻市(Korat,又稱那空叻差是瑪,Nakhon Ratchasima)。呵叻是泰國第二大城,相比起曼谷的規模其實還是很小,不過道路一下子變得縱橫交錯,按著地圖找旅館,外邊用中文寫著詩哩大旅社(Siri Hotel,120泰銖),整座樓房像二、三十年代的設計,我問服務員客棧歷史,阿姑說十年,阿叔說二十年,大家都搞不清。房間牆身淺綠,桌上放了個撥輪式電話,撥輪早就不見,電話卻仍會詭異地輕輕作響。

呵叻是泰國軍事重鎮,街上特別多穿軍服的年青男女,經常可以聽到軍機飛過,傲翔天空的轟轟聲雖跟民航機不同,好奇心頗強烈的泰國人卻都習以為常,沒空閒舉頭張望。六、七十年代,泰國為美軍提供了七個空軍機地,呵叻正是其一。旅館旁更有一家VFW(Veterans of Foreign Wars,美國退伍軍人)餐廳,書架上放了一本退伍軍人福利手冊,第一頁就寫著美國為世界和平作出奮鬥。

呵叻舊城西面出口(也算是市中心地帶)立了一個女銅像,是紀念抗戰女英雄素拉納麗女士(Thao Suranari),旁邊賣鮮花香燭的小販檔整齊排列,壇上香火十分鼎盛。我把自行車放在派出所外,警察充滿笑容友善地問我從哪裡來,我說曼谷,他們的反應也就在意料之中,即說:「 เก่ง !」這個字的發音是geng,跟廣東話的「勁」音一樣,意思就是「好」或「厲害」,香港人很易容就記住了。對泰國人說幾句泰語,你就會聽到他們說:「勁媽(เก่ง มาก , geng maak)!」即「非常厲害」的意思。

<圖> 越帕益寺裡的新奇洞,裡面佈滿了假鐘乳石,石頭是十四年前某工程爆石時取得,坐在洞中的是Sopon和尚。

泰國文字雖然學起來不容易,但發音跟粵語極接近,除了幾個較困難的音素,如dt(ต ),基本上沒大問題。在香港時我總奇怪,怎麼那個泰國餐館的阿姐說自己來港才三、四個月,粵語發音便比其他新來港的移民更為標準。如果你刻意一點,別扭一些,也可以找出一些笑話。例如「เที่ยว-ไหน-มา 」即「玩-哪-來」——「去哪裡玩回來」的意思,是泰國人很平常的招呼語,發音卻很接近粵語的「挑-奶-媽」(tiao-nai-maa)……。下次去泰國,試一試這句,泰國人會說你「勁媽」。(注:你不明白廣東話嗎?不打緊,我給你解釋一下,挑奶媽就是操x娘的意思啊!哎!在泰國時經常有人這麼問候,也不好意思湊他們一頓!)

泰國真是五步一小寺、十步一大廟。打開旅遊書一看,咦,怎麼都是寺,看得也悶,但在呵叻不知有甚麼做,也是進寺廟看看。去到越帕益(Wat Pa Yap),遇到Sopon Kluaysavath和尚,他帶我進寺內的「新奇洞」參觀,裡面滿佈石頭,像鐘乳洞,Sopon和尚說:「十四年前沙拉武里(Saraburi)那邊開山時爆石,有個和尚把石頭搬過來,造了這個新奇洞。」

Sopon今年三十七歲,出家九年,問他為何出家,他說喜歡寺裡清靜生活,要學佛法。正當他要再就「清靜生活」講解一番時,洞內忽然環迴響起「的的的的」聲,和尚一下子面紅耳赤一面尷尬,我便說:「師父,有電話啊!」只見Sopon從啡黃色的僧服裡拿出個手機,按了按,電話便靜下來。

那時我真的想跟他說:師父,其實你不用覺得尷尬,我早就知道泰國的和尚最愛手機或相關科技。之前在Ban Pho住的時候,就見到某某和尚出家兩年多,用的手機卻可插SD卡。Sopon忽然又問我:「這個手機,在香港要多少錢啊?」我自己的手機是黑白的Nokia 8310,你的是彩色,我怎麼知道。

臨行前跟他拍照,拿了地址,說之後把照片寄給他,不知是否我泰文不好,他好像以為我要寄個相機給他,顯得很興奮。我糾正他:不是啊,我寄一張照片給你而已。他失望說:「但我沒有這個相機……」那我只能祝願你自己想辦法。


<圖> Nonsila的小村子搭了個大舞台,為的是要紀念某位大叔過身周年。村民看到我踏車進來,連表演也不看,只顧為我歡呼,你說踏自行車是不是讓人很興奮?

十二月十日,由早上踏到晚黑,踏了一百九十多公里。晚上踏車時一邊聽香港電台的新聞天地(在網上下載,放在MP3機裡聽),看著遠處微弱燈光,總像是一份熟悉感覺。

公路兩旁的照明不足,街燈是到了市區範圍在掛上,其餘一片漆黑,我的頭燈電池差不多用完,聽到遠處有卡拉OK聲,噪音指數嚴重超標,我心想這個小鎮的人真是可憐,每天要迫著聽鄰居唱歌。奇怪的是,歌聲一直延綿至一千米外,而且越來越響亮,像是開演唱會般。

我拐入Nonsila小村,居然真是個表演,還有巨型射燈照亮整個舞台。這時已是晚上九時,居然還像趕市集般熱鬧。村民看我一身奇怪裝束,喧鬧地像是為我歡呼,連台上唱歌的人也沒我受歡迎。我問為何有人唱歌,阿姑說有一名阿叔死了幾年,所以開演唱會紀念一下。我以為自己聽錯,好不容易才叫他們寫下剛才說的話,回去曼谷問Oat,他說泰國的習慣就是這樣。

我當時的心情卻總想著要早點起行,吃了碗麵條便走,走了後才想為何不多呆一會,感受一下當地人的熱鬧氣氛。


<圖> 坤敬人對恐龍有特別興趣,連寺裡也要放上一條。圖為坤敬的Wat Nong Wang。

在坤敬市(Khon Kaen)找旅館,住在一家Saen Sumran酒店,老闆用極為流俐的英語說:「我們這裡是最便宜了,你找不到更便宜就回來。」我便住在這裡,而且房間就在地下(150泰銖),可以把自行車推進房間。老闆叫Montree Saraboon,他看見我的中國香港護照又說:「我好像也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但現在都不知道了。」

其實很多泰國人也有中國血統,你問他信總理(Thaksin Shinawatra)是否中國人,他們大概會說是,「因為皮膚白白,而且很有錢」;至於會否介意這個有中國血統的人做總理,看看報紙就知道他多麼受歡迎,再過兩個月就大選舉,他將會成為泰國首位能完成四年任期的民選總理。試想想要找個非漢族的中國人取代溫家寶,相信漢人心理就會不平衡,相比之下,泰國人開明得多。

<圖> 湖畔公園也要放上一條恐龍滑梯,讓小孩在史前動物身上玩個痛快。

坤敬市規模較曼谷小很多倍,市東南方有個湖,湖畔僻了單車徑,市民悠閒跑步,更讓這個小城添上寫意。我回到旅館,老闆問:「你覺得坤敬市怎樣啊?」我把剛才的印象,化為一個形容詞——很寧靜。老闆一聽就緊張:「不啊,這裡很忙啊,很busy,是個大城市!」坤敬是泰國第四大城,東北伊森地區(Isan)的工商學重鎮,有寮國和越南的領事駐紮,更有個很大的旅遊局,絕不算「小」了,但我的意思是這個大城市沒有曼谷的廢氣和喧鬧,挺宜人舒適,老闆就說是啊是啊。

一個特別有趣的景像,是市內總有很多奇怪的恐龍擺設,公園有個恐龍滑梯,紀念品店有恐龍模型,公路的入口更放了四隻恐龍來恐嚇過路人。按旅遊局的資料,八年前兩個女孩下學後去遊玩,無意中發現了些奇怪腳印,拿去鑑別後證實是恐龍腳印,之後又再起出恐龍化石云云。至於為甚麼兩個小女孩會想到把「奇怪腳印」拿去鑑證,又沒有交待清楚,不過又有說其實是一九九一年法國考察團發現恐龍。無論如何,化石是真的存在,之後看報紙更說警方逮捕一名泰男,在eBay上非法拍賣恐龍法石,他供稱是在泰國東北的鄉村向村民購賣。村民不願把恐龍化石交給政府,一方面是金錢利誘,二來也據稱是怕政府知道他們土地有歷史價值,會將其收歸國有。


在坤敬留了三天,十二月十四日出發去泰老邊城廊開埠(Nong Khai)。這天又是踏了挺長時間,踏了一七七公里,晚上十一時才到達目的地。走進Mutmee旅社(114/4 Thanon Kaew Worawut,90泰銖/床),人影全無,只見櫃台上貼了一張紙:「請記得不要把鑰匙留在廚房,我們會鎖門。」旅館佈置得像森林庭園,只亮起一盞暗黃昏燈,對著湄公河,另一邊是寮國。

<圖> 廊開埠地處泰國和寮國邊界,可能也受到上世紀法屬印度支那的影響,挺多歐陸風格小房子。

我閒坐椅上,引出一群蚊子,只好又站又跳。不久一名滿身香水的白種男子從樓上走下來,他看到我,先是有點驚訝;看到我的自行車,就好像明白了。他叫Julian,英國人,是旅店半個老闆。

安排了住在多人房,這一晚卻睡得不好,我夢見一隻美洲獅對著我咆唬,叫了很久,那份聲音是那麼真實,我醒了過來,才知是同房瑞士男子打鼾。他發出的聲音誇張得像是要跟全店睡客開玩笑,但絕對不是,他真的是病態地打鼾,前所未見。第二天起來,同房的美國女孩早就不在,我正奇怪她怎能避過昨晚一劫,卻見她滿面惺忪、拖著大綿被回來。她說根本睡不了,只好躺在外邊沙發。

廊開沿河而築,市埠形成一個長形,河邊都是矮小老房子,法國或中國風格特別多。而且奇怪的是,外國人開的店也不少:德國麵包店、北歐咖啡廳,老闆都是白種人,大多有個泰國(伊森地區)的太太。怎麼知道那名太太是伊森地區人士呢?按泰國人說:「他們皮膚較黑。」大概就是這樣。

當地居民總愛問我有沒有去過石像公園(Salakaewkoo),說得好像是沒有去過薩拉奇窟,就沒有遊過廊開埠。我踏車去到公園,遠處就能看到高高的石像,石像其實是石屎(混形土)構建,遠看很宏偉,走近點就變得滑稽了。那片本來應該飄逸的佛袍,用最高的混形土技術也只能做出一攤沒用焗油的少女長髮;佛祖慈悲為懷的笑容,變成了小孩的鬼臉。

<圖> 石像公園(Salakaewkoo)全景,遠看起來很宏偉,走近仔細看卻有點滑稽。

公園是一位寮國來的法師建成,名字叫Luang Poo Boun Leua Sourirat,他說年輕時在山中行,不慎掉入一黑洞,遇上苦行僧Kaewkoo。神僧傳授了絕世秘妙,讓他重返人間,開創一個新教派去普渡眾生。

法師在一九九六年已經過世,想不到仍有幸看到他真身。我走到公園旁的主殿堂,他的一位七十四歲傳人過來招呼,帶我參觀各層:「這是法師穿過的衣服。」「這是法師吐出來的血。」「這是法師的頭髮。」

走到第三層,傳人指著堂中那個水晶球床說:「這是法師的屍體。」

……?!

<圖> 半圓水晶球中的就是Luang Poo Boun Leua Sourirat法師遺體,他的門徒瞪大雙眼跟我說:「沒有用福爾馬林啊,他死了八年零十個月,頭髮還是黑!」

他續道:「沒有用福爾馬林啊,他死了八年零十個月,頭髮還是黑!」據稱頭髮不單墨黑,還會繼續生長,比起毛澤東和胡志明更厲害!

法師開創的教,大概跟越南的高台教有點相似(高台教的聖人包括孫中山先生及法國大文豪雨果),就是把不同宗教混合起來形成的新宗教,外人聽起來怪怪,但走到公園聖地,也可以遇到不少努力維修石像的教徒。傳人說:「這些石像都是法師和門徒合建,沒受過特別訓練就能做得出!」他的意思是「得到神明幫助」做出這麼巧絕天功的神像,但相信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些藝術家很業餘。

不過說起來,公園內有百多座大小不一的石像,最高的是九龍神更居然爬到七層樓,假如沒有宗教熱誠,也不易做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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