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巴市鎮




2004年10月8日,老街省沙巴市鎮(Thị Trấn Sa Pa)
住宿:Khách sạn Trần Bình(陳平旅館)六號房間,6 phố Cầu Mây(雲橋街),在Queen Hotel對面,020-871726,五萬盾一個雙人房,六號和四號的房間可以看到極好的風景。

越南共有五十四個民族,沙巴市鎮則有六族,以苗族(註一)人數最多,京人(Kinh,即越南本族人)在這裡反而變成了少數民族。我經過雲橋街的一家旅行社兼博物館,資料提到苗族人發源於長江一帶,三百多年前因不滿明朝政府某些土地政策而遷移至東南亞。三年多前我在中國的貴州凱里也遇到不少苗人,深藍色的服飾頭帽,跟這裡也確實有點相似。

<圖> 這是三年半前在中國貴州凱里的姊妹節拍的照片,那邊的苗民服飾,跟沙巴的黑苗族人也挺相似,只是較為簡樸。
<圖> 阿姑是黑苗族人(H'mong đên),衣服為深藍色。

沙巴是市鎮(Thị Trấn),規模較市社(如會安)小得多,最繁忙的街道叫雲橋街(phố Cầu Mây),陡斜的石屎路兩旁有數家紀念品店、十多戶旅館餐廳和藥店。而當中還有一間老街省沙巴縣政府開設的商買店等,想不到現在還有這種過時的合作社。只見他們午飯時休息兩小時,連電燈也不用關,反正是政府的錢吧。貨品種類不多,天氣乾燥,我要買支潤膚膏,阿姐看我是外國人也一視同仁,只收五千盾(HK$2.5)。

從老街坐摩托車來的時候,經過石教堂附近的足球場,還看到掛著「一百年遊歷」的宣傳牌,那是去年十月的慶祝活動。倒數百年,沙巴仍是印度支那聯邦(Indochina)的北圻東京地區,法國人開通了越南去雲南的火車,並以老街為中越口岸,重駐軍兵。正如英國人在前殖民地積極尋各處的山峭站避暑(如巴基斯坦的Murree山城,或是香港的半山地區),法國人也受不了越南的濕熱氣候,最終找到了距老街西南三十四公里的沙巴鎮。一九零三年法國人在此設立軍哨站,並畫出了一比十萬的周邊地圖,現在的地方政府也就把這年當作是沙巴旅遊業發展之始。明顯地,「旅遊業」三個字用得極為easy了。

<圖> 雲橋路上一班苗娘追著遊客賣東西,看起來很搞笑,不買東西也總是笑容滿面。

沙巴一個極有趣的場景,是一團山裡人(Montagnards,註二)追著路過的外國人兜售紀念品。山裡人穿著各自族群的傳統衣服,掛著大大的耳環,無論小女孩還是老太婆,都能用流俐英語跟遊客討價還價,大概因為在多語的環境生活,山民的英語發音較京族人的好聽得多。

我來到沙巴第一句學的苗語就是「古自唷」(用粵語發音),即「我不買」。你看那邊一眾阿婆又蜂湧過來兜售了,我立即叫一句:「古自唷!」阿婆大概想不到我會說出這句話,驚訝地笑了一聲,回過神來立即齊聲叫一句:「唷!」山裡人有個好處,就是看你雖然不買東西,也總是滿面笑容,只是坐下聊聊天也夠高興了。

我閒著沒事做就坐在路旁跟幾個苗族的小女孩聊天,並請教幾句苗語說法,一些用字真的跟中國官話很像,例如「時間」的發音跟「蝕精」差不多,「國家」是「個炸」,不知是受到雲南的昆明話影響,還是因為他們來了越南才幾百年(據說最近一波移民朝是一百多年前清朝時期),可能他們那時在中國早已吸收了大量漢語吧。我問苗語稱「越南」作甚麼,她們說是「作池」,可能是「交趾」的音譯。聽說苗族有用拉丁字寫自己的語言,雖然不打算學,倒是想找本苗語書看看。

<圖> 阮氏芳是內住民族普通小學的校長,她背後向你微笑揮手的人像就是越南前國家主席胡志明,胡伯伯的肖像是每所學校、甚至每家每戶的必備恩物,比中國的毛澤東更厲害。

春園街有所「內住民族普通小學」(「內住」即寄宿),我進去問校長阮氏芳有沒有苗語教科書,可惜芳姑說各民族只學京語,要說自己的土語只能在家中跟父母學。芳姑是京族人,她介紹說:這家學校有二百八十個少數民族的學生,二十名老師,其中五人是少數民族,學的都是京族人學校的課程。我問既然學的跟越南人一樣,為甚麼要分出一家「民族學校」?她只說京族人和少數民族的風俗不同,分開較好,然後又說:「京族人和少數民族相處很好,有京族男人娶少數民族的女人,也有少數民族男人娶京族女人,公平嘛!」

<圖> 從龍顎山上看沙巴市的石教堂,始建於一九三一年,對開草地是個大廣場,在沙巴的十天,沒見過有甚麼活動。我在八號上龍顎山,門票要萬五盾。

民族間如果完全沒有偏見,就是騙人了。在牛肉粉店工作的勇弟老家在河內附近,他說:「苗人心地挺好,但不夠聰明……」我問怎樣不夠聰明,他說:「少數民族附屬天然,不用思考,有病不吃藥,有些苗人看到京族人做事的方法,跟著去學,也就變得聰明了。」

藍房(Indigo Factory)是一家由日本人開的紀念品店,四十歲的老闆吉澤岳史(Yoshizawa Takeshi)說:「很多苗人都不喜歡去醫院,醫生都知道他們付不起甚麼錢,也不太願意給們用藥。」吉澤還提到:「我的房東心地很好,她看到苗人有病,就會免費給一些藥,現在這家店下面正修建一座小診所。」

沙巴的各民族有明顯分工:所有(真是所有!)餐廳和旅館都是京族人開、街上賣紀念品一律是山裡人、民族工藝店裡工作的雖然也是山民姑娘,但一問之下,老闆還是越南人。我跟一家民族紀念品衣服店的苗族女孩較熟,她指著一件十美元的「山民衣服」說:「這個胸口的花紋才是苗人做,其他其實都是在河內製。」至於這十美元當中,卻只有少於一萬盾(HK$5)是給山民……聽說那個越南人老闆只花了三年就賺了挺多錢。

在京族人的眼中,這不是政府的甚麼剝削政策,只是因為外來的京族人都是帶著資金打本過來做生意,情況跟與世代務農為生的山民不一樣,事實卻似乎並非如此。吉澤岳史說:「苗人要自己開店很困難,政府也不會讓他們辦理文件。苗人想跟外國人結婚,要拿結婚證書也不容易 ,政府對待苗人的政策和對待京人的政策不相同 。」

<圖> 沙巴附近村落的一家簡陋木屋,賣著些簡便零食,房外那個綠色牌寫著「預案661沙巴縣,全民參加種(樹)及保衛森林。」

趙六妹是瑤族人,今年五十七歲,晚上沒甚麼事做就坐在路邊跟人聊天,看到外國人又立即用英語叫賣。趙六妹說:「這裡旅遊發展一百年了,錢就只給政府和幹部,幹部又給幹部,我們甚麼也沒有。」仔細一點看,雖然沙巴建設挺具規模,但一切都像刻意雕琢:市東北建個噴水池,教堂對開一個大廣場,市東的龍顎山公園(Núi Hàm Rồng)鋪設得美輪美奐,一切都像為旅遊業而起。留意一下當地人生活,卻還似發展初期,受惠的原居民到底有多少呢?沙巴附近頗多村落,我去了吉吉(cát cát)和太平(Tả Phìn)看,山民引我參觀村屋,裡面甚麼也沒有,簡陋搭建的木房子,對開就是有一幅大梯田。

<圖> Chom妹和兩名同村姊妹租了一個小房間,牆上貼滿她們和明星的照片。不知是甚麼原因,Chom妹說不喜歡這張笑容燦爛的照片,她說想拍一張不笑的,我心想會否是甚麼傳統習俗,她卻說:「不是啊,只是我喜歡而已。」

晚上總看到成群結隊的苗族小姑娘,背著竹籃在街上溜溜達達,十八歲的Chom妹是其中一人。我問她為何不上學,她說早就學完,有時候帶外國人去附近村落參觀來賺些錢;問她為何晚上也不回家,她說家在十三公里外,一個月回去一次而已。

晚上天氣更冷,Chom穿著鮮啡黃色的絨衣,蹲在路旁打震。她和兩名同村姊妹租了一個小房間,我去看看,只見她的同房Za妹拿著起子嘗試修理收音機,卻怎麼也弄不好。Chom忽然問我懂不懂英文,並拿出一些信函叫我讀給她聽。我說妳英語這麼好,怎麼要別人讀信;她說沒在學校學英文,只是聽別人說才學會一點,不知怎麼寫讀。臨行前她說要給我電話號碼,叫我有空打電話給她,其中一個數字是d,我看來看去,問那是幾號,她說是「六」,我說應該寫作6,她想一想又把那個d字刪去,改回6。

沙巴有個市集,我來得可不合時,趕正了週末和節假日,大批河內民湧來這裡,把小小的地方壓得透不過氣。市場二樓全層是賣紀念品,一樓則是當地生活必需,蔬菜魚肉樣樣有,但貨品總類不多,想買一盒較好的咖啡粉也有困難。

<圖> 沙巴市場,各民族穿著各自的傳統衣服出場。

市場底層還有幾家餐館,吃飯的都是當地人,放眼一看,紅紅藍藍的帽子,就知是苗族和瑤民了;至於外國人,都要去到雲橋街上的外國人餐館,部份更是用美金標價。我則常常來到雙姐的食館吃飯,炒一碟竹筍豬肉加上一大碗飯和湯,只用七千盾(HK$3.5)。食店除了人聲還有電視聲,晚上一班黑苗族男人堆在電視旁,看著韓國電視劇,電視機卻還是黑白。在這情景加點想像,就能回憶起過去的片段。

註一:越南一般把苗族(H'mong)釋作「赫蒙族」,以前法國人稱越南苗民為mèo(越文解作「貓」),跟中文的「苗」音極近,但其實法國人是因為苗民像貓般靈活才這麼叫。時至今日,mèo已含貶義,苗人聽到會挺不高興。九號(星期日)我去花苗族人聚居的北河市社(Bắc Hà),看到京人和苗民吵架時,京族女人像潑婦般大叫:「你隻貓去死吧!」她真的在mèo字前加上了動物量詞(con)。

註二:法國人稱山裡居住的原居民為Montagnards,越南政府則跟中國的習慣一樣,稱他們為「少數民族」(dân tộc thiếu sổ, DTTS)。不過在沙巴,「少數」的其實是京族人。我在遊記裡為求客觀反映事實,儘量避免使用「少數民族」這個詞,而稱他們為「山裡人」和「山民」,這兩個詞在中文裡更帶有樸素含意,我覺得很能準確描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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