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橡木房




2006年5月9日,西沙差那萊古城區(Muang Gao, Si Satchanalai ศรีสัชนาลัย)→旺欽(Wang Chin อ.วังชิ้น จ.แพร่ ),92.06公里,住宿:Viraporn's Resort(วิราภรณ์ รีสอร์ท ,電話:04-8109100,離開旺欽鎮,沿1125號走一公里。5號房間,200銖,可以把車子駛進房間,算是不錯。GPS座標:N17.91099, E099.60243)

離開西沙差那萊,進入帕府,漸見小丘,道路繞山而建,迂迴曲折,路旁不停出現「前面急彎」路板,忽見迎面而來一班單車友,穿著整齊螢光色團隊制服,點頭揮手打個招呼,也不知他們來自何方。

<圖> 離開西沙差那萊,走到1177公路上,遇到一班從清邁過來的單車友。
<圖> 今天路段多急彎,左手邊的那個牌四處可見,寫著「前方三百米有急彎,常出事故,請減速」。
<圖> 旺欽(Wang Chin อ.วังชิ้น จ.แพร่ )的夜色。
<圖> 在香港當女傭十九年的Maly,說不是香港的主人給的錢,她也沒有這麼漂亮的家。
<圖> 整座房子都是用非法砍伐回來的金橡木建的。

繼續上路,走過一家村屋,屋前草叢蔽蔭,但鮮色的單車服還是顯露出來,另一群單車友在裡面休息。我剎車折返,他們剛好在談論我,一名阿叔對其他人說:「喂喂,他回來了!」我合什打了個招呼,他們是清邁週日單車會(Chiang Mai Sunday Cycling Club)成員,這次由清邁去旺欽、程逸及彭世洛等地,後天就坐火車回家。他們說這次除了清邁人外,還有十七個省份的單車友參與,共有五百多人。

他們對我的拖車好奇不已,問:「是你自己造啊?」另一名阿哥問:「你的行李有多重啊?」又有人問:「你這麼多東西,裡面有沒有冰箱,微波爐呀?哈哈!」(有點肉麻的笑話)。道別以後,踏了一個小時,居然又看到單車友,老阿伯一名,今年六十六。老伯也算壯健,這把年紀踏這麼長途,但我看他走在最後,老態龍鍾地蟻爬路上,就覺有點可憐……不過他喜歡才最重要。

繼續上路,忽覺衣袖有點反,隨意一拉,卻失平衝,雙腿叉開差點成「一字馬」,弄得屁股疼疼,有去大便的衝動。心想路上去哪找廁所啊?過了一會卻又好像沒事。

今天走過的公路有101,1177及1125,到達一個小鎮旺欽(Wang Chin อ.วังชิ้น จ.แพร่ )。小鎮旁是永河,河邊建有酒店渡假屋,在泰國也算少見。泰國雖然河流無數,但集居於河畔的人,都是窮困家人。無論是曼谷的小河道,或是北欖坡的大河口,也是如此。這裡卻算是開發河旁這個旅遊資源,不過旺欽遊人不多,卻有三家「渡假屋」。我住的小旅館名字中也有「Resort」字樣,看來是情人酒店居多。

走到村中吃晚飯,要了一份辣椒雞飯(加飯),再來一客炒米線,一支可樂,總共七十銖。塞滿肚子,老闆知道我來自香港,說她妹在香港工作多年,懂說廣東話,叫我去聊天。她家就在旅館旁,妹妹名叫Maly(มาลี 花),今年四十九歲。她用頗為流俐的廣東話說:「以前這裡鄉下地方,工資很低,我小時候就跑去曼谷打工,懂說點潮州話,朋友就介紹我去星加坡找工作,後來又去了香港,一住就是十九年。」

Maly是去香港當傭工,帶小孩子,但看樣子倒像是位文氣教師,她說:「我的主人(按她的用詞……)在淺水彎住的,是包玉剛的妹妹,對我很好啊,不是按合約付工錢給我,每個月會給我九千多港幣。我第一次去香港時,自己的女兒才幾歲,我去照顧別人的兒子,卻要我媽媽照顧我女孩。每次去香港,我都騙自己說只去兩年,但兩年又兩年,兩年又兩年,為了錢也沒辦法。」這時她指指牆上的照片,是她二十八歲的女兒五年前在曼谷大學碩士畢業時拍的照片,說:「如果不是這樣,我女兒也不可以大學畢業啊!」

她看我汗流浹背的,帶點歉意道:「我們這個家新修一年,過一會才裝空調,這裡比較簡單啊!」以泰國標準,她家其實很不錯,實木造的高腳房,有電視冰箱等,冰箱是新款,可以直接按鍵倒水喝。她說:「這些木材都是偷回來……即係私人買回來,泰國人叫做金橡木(mai sak tong, ไม้สักทอง ),是最高級的橡木材。好像這張椅子,買了四萬銖,如果跟政府買,就太貴了。」帕府是泰國出產橡木的主要地區,今天沿路兩旁就見不少,參天大樹,一刀砍下就成了椅子。泰國政府多年來說要努力監管,但據說砍木商財雄勢大,政府又貪污腐敗,就由得樹林遭殃。



小記:同年的五月尾,我看新聞提到泰北及旺欽一帶犯水災,火車乘客被困,學校停課,某些地區更有人喪命。過份砍木致水土流失,沙土混入河流,河床升高,減低其承受力,下大雨就氾濫。像Maly這種用砍回來的橡木搭建的高腳房,當然也沒逃出這個厄運。


旺欽也有座山寺,山路不好走,但還是踏自行車上去。山上有座金佛塔,又有尊金佛像,廟舍一屋,四下無人。桌子上殘剩一些菜,地上盤子滿是星星形狀乾貓糧,幾隻小貓在冰箱邊跑來跑去,猜想住寺僧人剛下山不久。我踏得上山已滿頭大汗,休息了一會,打算下山吃早飯,下山來才發覺忘掉了帽子,只好又再上去。

<圖> 從山寺上拍下來的旺欽鎮全景,四面環山,小河穿城而過,村屋頗為稀疏。
<圖> 旺欽鎮有些簡單小店,帕府省會快會有一家新的Big C超級市場,不過距這裡有一小時多路程,也不算方便。
<圖> Den(แดน ),今年十歲,禮數有加,挺討人歡喜。他雖然對我的單車蠻感興趣,但也只是在旁看,絕不動手。他祖母又會提醒他:「孩子,你不要搞人家的東西。」
<圖> Ying(หญี )的丈夫是南方攀芽人,在大海潚前的三個月因交通意外過世,留下遺腹女及妻子。不知是否泰國人樂觀性格使然,Ying也沒有寡婦的陰情,嘴上總是陽光燦爛,然後又問我:「喂,你介紹個香港男孩子給我嘛,讓我去迪士尼玩!哈哈!」

下山累得有氣沒力,見一輛賣小籠包(跟上海的不一樣)的推車經過,也有刨冰,我坐在村民家外陰涼小梯間,一口氣哽下兩杯冰。小孩好奇走出來,看看我的自行車,再看看我,忽然向我合什打招呼,又害羞躲回去。不久他走出來問:「阿哥,我可否試試踏你的自行車啊?」我看看他身高不過一米,說:「你這麼矮,我的座鞍又那麼高,怎麼騎?」小孩名叫Den(แดน ),今年十歲,禮數有加,挺討人歡喜。他雖然對我的單車蠻感興趣,但也只是在旁看,絕不動手。後來聊得熟了,他忽然拿起我的太陽帽帶在頭上,傻傻笑著,他祖母就有點生氣,說:「孩子,你不要搞人家的東西。」

這就是泰國人跟越南人在教育上的重大分別。如果在越南,那名祖母大概會說:「孩子,你問問哥哥可不可以把太陽帽給你!」記得在越南時,人家從不明白不應亂碰人家東西,成年人過來又摸一下,小孩子過來又拉一把,弄得我特別容易動氣。我說不可以摸,有人居然還可以問:「為甚麼?」我常覺奇怪,泰國跟越南這麼近,經濟實力相約,卻為甚麼泰國人的品德可以高出幾倍?

可能是埋藏在去氧核糖核酸的秘密。

我見反正沒事幹,小孩又挺可愛,就拿行車地圖給他看。圍著的村民越來越多,一名年紀約二十五的阿姐騎電單車過來,好像開玩笑的這樣介紹自己:「我今年十八歲,有一個女兒!」我問他丈夫在哪,她笑得更高興地說:「他死了!」我一來不相信她十八歲,也看不出她有女兒,就想她應該沒結婚,跟我開玩笑吧。

Den說要帶我四處看看,我問這裡附近有甚麼好玩的地方,他說:「有啊,有寺……有山,不知道那座山叫甚麼名字……有河,有時我們去游泳。」我問他:「那麼你打算帶我去甚麼地方玩?」他說要陪我上清邁云云,我說在旺欽看看也就夠。

踏到「新寺」,遊過學校,走上一條斜坡路,居然去到剛才那名聲稱丈夫死了的女孩子家。女孩名叫Ying(หญี ),她似乎很愛說笑,手抱一個女嬰,說:「哦,孩子很慘啊,沒機會看爸爸。」我最初以為她隨便說,後來才知道,原來她的丈夫是南方攀芽人,在大海潚前的三個月因交通意外過世,留下遺腹女及妻子。不知是否泰國人樂觀性格使然,Ying也沒有寡婦的陰情,嘴上總是陽光燦爛,然後又問我:「喂,你介紹個香港男孩子給我嘛,讓我去迪士尼玩!哈哈!」

她說:「我老公的家人都在南方,我的家人就在這裡,現在兩邊跑來跑去,但還是會回去那邊啊,工作嘛,我們賣蝦的,你喜歡吃嗎?不可以生吃,醮魚露就行。你喜歡吃泰國菜嗎?今天留在這裡吃一頓飯吧!」

但我有點累,而且天上積了一團雲,快要下雨,婉拒了她的好意,匆匆在餐館吃過飯就趕回旅館休息。

旺欽的晚上特別寧靜,鎮中沒有七十一便利店,夜市全缺,餐廳早收。我住的旅館距小鎮一公里,只聽飛鳴蟬叫,白蟻撲燈,倒在光管下一攤爛翅膀。旁室外停了一輛大貨車,車主短租三小時,沒有呻吟叫床聲,晚上開車離開,汽車煙卻把我燻醒。窗外大片叢林高山,感覺特別孤寂,旅館無良伴,凝晨自悄然。忽然一個悶雷,下了一整晚的雨。




<< 前頁後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