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世界




2005年4月6日,越南Khe Sanh→寮國車幫(Xepon, Laos),63.86公里,住宿:Nang Toon Guesthouse(三萬寮鈒一個雙人大房間,有熱水洗澡,但翌日早上沒水沒電。)

從Khe Sanh到Lao Bao口岸只有二十公里,這段短短的邊界國路卻是我在越南踏過最差,跟柬埔寨的某些「國路」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越南司機早已經有辦法把好路變成惡夢;這麼壞的路,經他們一踏,就變成地獄了。

<圖> 車幫是個很小的鎮,房子看起來平平無奇,穿鎮而過的九號國道卻修得極佳。

我急不及待,要衝出越南!

走到邊防站,正在等待辦出境手續時,一人忽然指一指我手上的筆,問也不問就直接拿了去,我呆了一呆,越南人為甚麼總是這樣?我的出境手續辦好了,回頭看那個人還沒寫完。這支筆只值一千越盾,在別的情況,我就送了給他算,但這時我心中的小魔鬼作崇,我走到那個人身後,趁他不在意又從他手上直接取回筆,我用越文說:「我要走啊!」他有點愕然,很快又去尋找別人的筆。

於是我就要跟越南說再見,我不知道甚麼時候才再回來,這裡有疼愛我的家人、要好的朋友,但當我要離開越南時,卻像是舒一口氣,不是放下心頭大石那種舒解,而是我知道,離開越南後,沒有甚麼會輕易觸動我敏感的脾氣。說起越南,首先想到的其實是好的事物和往事,而後來在寮國也遇到不少非常親切的越僑(可能因為我會說越文,而且感覺上,越僑較越南人友善一點),但在越南這個小小國家裡,實在有太多難以讓外來人適應的東西……唔,就是這樣,或者先作一次暫息,以後有機會我再來吃「格老芒果」(越南最有特色的芒果,黏黃的芒果肉像是要從果皮下爆出來,冰凍了來吃簡直難以找到代替品!)。

過了邊界,那種有趣的「邊界效應」又一次出現。就像兩個不同的政權,在一個小範圍裡造出兩個不同的空間。寮國跟越南雖然接近,但給我的印象卻是那麼不同。從邊界去車幫(Xepon)的路段是好極了的公路(日本政府出資修建),國道伏山而建,彎曲起伏,路上交通不多,偶而有些車子經過,沒有討厭地響喇吧跟我打招呼,路旁村童叫嚷之聲倒是不少,他們大叫:「Sabaidii!」不是hello了。

村童看起來很窮,村房也頗為簡陋,跟這條剛修成幾年的完美公路格格不入。一名小孩子騎著自行車追上了我,帶點害羞跟我用泰文聊了一會。我想送他一塊巧克力餅,他卻搖頭說不,我以為他不好意思收,就再一次把推給他,他只說:「你吃吧。」不知怎的,我對這名小孩挺有好感,好像反映了寮國村民老實的一面。

踏在九號國道,真的感到很自在,就在我享受這種在越南來之不易的寧靜時,後面又駛上一輛瘋癲響號的大貨車,我心想:原來寮國也是這樣啊。想不到當貨車駛過時,車牌居然是越南!越南人開貨車像是趕牛馬車般,硬要往空發兩下空鞭子,開貨車沒鞭可打,就只好不停響喇叭,大概是農民基因發作。只不過寮國也是農業社會,他們卻是如此恬靜,這又可以怎樣解釋呢?而越南人去到別的國家,在空空如也的道路上,也覺得有必要打破這份寧靜呢?

就像發不完的惡夢。

我沿著九號國道進發,往西而行,越來越遠離海洋,天氣變得乾燥烘熱。到達目的地時,找了一家旅館,職員說:「這裡有熱水洗澡。」我卻想先洗個冷水浴。

職員走到房間,叫我先登記護照,這時卻有另一名看來挺好奇的旅館住客跑進房間,隨便拿起我的護照看。我真的很討厭這種情況,就算你不懂「私隱」,也知道甚麼是禮貌吧。但算了,剛來寮國也沒甚麼投訴。腦海中卻忽然閃過一絲光,問職員:「這個人是越南人啊?」職員點了點頭。

你不要說我歧視,但那刻當我知道他是越南人時,脾氣迅速升至高點。「個別行為」較易容忍,但這種「集體品行」卻真的受夠了。我立即從這個越南人手上搶回護照,用泰文問:「你在這裡工作呀?」他聽不懂,只不停重覆:「Xem xem!」(註)我不願跟他說越文,只伸出一隻食指,指指門口,冷淡用泰語說了一聲:「Bpai!」我心裡想,你在自己的國家不學禮貌,到寮國可以學了。

我勝利回頭,對職員說:「越南人,不禮貌!」他哈一聲笑了出來,很和意地點頭同意。

註:東南亞人說英文,其中一句很經典,即「same same」,就是強調「相同」的意思,甚至有幾家餐廳也以此為名(例如曼谷的Same Same But Different)。這個越南人可能誤解了,以為別人說越南文xem(看),而他也就學著same same的語氣叫著xem xem,要隨便看我的護照。


2005年4月7日,車幫(Xepon)→孟品(Muang Phin),37.3公里,住宿:Sysomphone Guesthouse(四萬寮鈒一個小房間,浴室在外。)

溫度一直上升,熱得像個火爐,我儘早出發,只踏了三十七公里,到達孟品(Muang Phin),是路上另一個小鎮。

<圖> 孟品的勝戰紀念碑,上面寫著寮文和越南文。

想去換一些寮鈒(Lao kip,寮國貨幣),走到銀行,他們卻叫我去市場對換。我想來想去,都記不起怎樣用泰語說「對換」。走到市場,沒甚麼金店或首飾鋪,只有一家賣假金手錶及冒牌電視的店,看來應該可以換錢。我儘量說得簡單,問小妹:我有美金,我想買寮鈒,你們有沒有啊?

不出所料,她聽不懂。我示意寫下來,她拿出記事本和筆。出乎我意料之外,記事本上居然用中文寫著些人名和電話。我驚訝地問:「嘩?你們是中國人呀?」他們知道有個中國人踏自行車過來旅遊,也引起一份小哄動。一家來自湖南邵東(後來我發現,很多邵東人在寮國做生意),大家問來問去,「你是中國人啊?」「你不是華僑啊?」「你來這裡賣甚麼啊?」「你是來旅遊啊?」

孟品看起是規模很小的村鎮,怎麼中國人也會來到這種地方做生意啊?我語氣儘量婉轉,問:「你們當初為甚麼會過來?」他們卻好像只能說出是「朋友介紹」之類不著邊際的解釋。他們過來兩年,說:「這裡錢比較好賺。」(我半信半疑。)我在孟品呆了兩天,每次經過打個招呼時,他們都會開鳳凰衛視給我看。

孟品除了一個「勝戰紀念碑」,就沒有甚麼「景點」,我卻挺喜歡這個小鎮,在這裡留了兩天,每個晚上我也走到九號國道旁的一家小餐廳,喝著馳名的寮國啤酒,老闆把啤酒冷藏得瓶身結霜,天氣熱得像火爐,我喝下啤酒時,覺得是最高享受。




<< 前頁後頁 >>